台湾手作步道十年之路:在手作中,将人与自我、他人、自然的断裂一一修补
本文来自千里步道协会,转载自盖娅自然学校。
不知道您是否听过“步道师”?在台湾,人们春天踏青,走过的很多步道都是靠他们巧手制作的“手作步道”。台湾的千里步道运动已经发展了十多年,通过多年的手作步道思考和实践,台湾手作步道推动者们累积了深刻的认识和丰富的经验。让我们共同聆听台湾徐铭谦老师的体会,希望未来我们踏青时也能发现更多的“手作步道”。
最亲近的结合,不是只用感官认知,而是去把玩、使用和照顾那些有自己“知识”的东西......
当你想了解榔头,不是观察它,而是拿起来用用看......
——德国哲学家马丁·海德格(Martin Heidegger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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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湾著名探险家、生态摄影家徐仁修老师的家乡九芎林(今之芎林乡),昔日就是靠一条越岭步道与邻乡新埔相连。这条步道徐仁修老师童年时走过好多次,途中有大片次生林、竹林,有茶园、橘子园,还会经过作家刘还月的老家。而十岁年纪,在半途山岭上休息时与从芒草间走出的、在阳光下闪着亮丽光泽的环颈雉的相遇,放牧的黄昏归途上与从茶园走出来的石虎四目相接,都是徐仁修老师最难忘怀的经历。
然而,当原本是自然的小山路转瞬间变成了柏油马路,沿路又装上了太密太亮的水银灯,所有附近栖息的动物们只好自动迁移。这样的变化让台湾小说家、电视编剧小野先生生发这样的体会:“当大自然从我们身边渐渐消失的同时,我们的內心和感官也渐渐被来自四周环境的吵杂的声音改造,我们在各种垃圾堆中生活,渐渐习惯了垃圾的臭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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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湾千里步道运动
那么,如果能“从找出生活周遭的美丽小径开始,借由双脚行走与单车骑行的慢速行旅方式,让人逸出原本的生活轨迹与作息,去到他方,亲身体会不同的人文历史与故事,在看见別人的同时,重新看见自己,也对自己所生活的土地有更真切的了解”是不是一件非常美好且让人振奋的事情呢?2006年4月23日,致力于保护台湾山海风光与人文之美的“公民行动”——“台湾千里步道运动”,在徐仁修、小野、黄武雄等人共同号召下正式启动。台湾千里步道协会亦在此背景下成立。
协会从找路连结成路网,定线山海屯主线,到2010年完成环岛3000公里的路网;接着进入步道守护,保护沿途美丽风光、文化资产,辅导社区推动永续生态旅游,推动减碳、减废、食物零里程等生态旅行价值;在宜兰台南建立示范道,进行去除光害、除草剂、水泥护栏以及环境友善减量工法、种树等工法设计实践;也推动山区步道采纳手作步道的政策,出版很多书籍与台湾守护地图,传达协会保护环境的价值......
在十年有余的手作步道思考和实践中,台湾千里步道协会累积了哪些深刻的认识和丰富的经验呢?今天起,我们将分三期为大家介绍,徐铭谦老师在台湾十年手作步道思考与实践中的一些体会,刚起步实践手作步道的我们,想必能从中获得宝贵的启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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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作:新典范的碰撞与挑战
2007年,首先参考美欧步道志工概念的林务局,在霞喀罗国家步道上举办了台湾第一场“步道工作假期”,此后陆续在各林管处结合社区举办的工作假期, 乃至成立环境维护志工队常态维护;而台湾千里步道协会也持续与林务局、国家公园、县市政府、环保团体、社区部落及大专院校、社区大学等合作, 探索各种支持手作步道运作的公私协力模式。同时向本土学习,寻找每条步道独特的自然条件、人文历史、工法智慧、社会脉络,发现隐藏其中的价值与整体连结的意义,发展属于台湾的手作步道。
在志工们欢乐参与的背后,当然也度不但遇到新典范(paradigm)在既有制度中适用的困难,推动的每一步都面临了观念的碰撞与挑战。
挑战同时来自两个相反的方向:
一边是怕脏、怕杂草、怕泥泞,希望把城市里的整齐美观、舒适便利带入山林(简单说就是害怕自然的迷思),因而相信“步道”等于“铺面”,“设施”等于“安全”,“坚固”等于“耐用”,这是步道水泥化、工程化的根源;
另一边则有所分歧。表面上共同点是“最好什么都不要动、路是人走出來的”,然而其中一种强调“个人的登山技能不需任何认为设施”,另一种则强调“自然的完美秩序不容人为干扰”。无论自我定位是“自然观察者”或“山林挑战者”,两者都忽略了:当人进到自然的过程就以是破坏的因子,步道上的植被与土壤受到践踏冲击、走出捷径乃至复线化与冲蚀沟,造成这些现象的原因就是“人”。
两边的观点互相对立、拉扯,步道工程摆荡于两种极端、恶性循环。有些人同时具备上述矛盾概念于一身,而所有走上步道的人,可能都认为自己是“热爱大自然”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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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作与对话:追求浑然天成、大隐无形之美
最好的对话不是辩论各自的想像,而是在一个真实的场域中,让政府承办人员、部落社区居民、专业者、志工们甚至路过的使用者提出自己的观点,一起卷起袖子动手操作、实验想法,持续观察有没有效果、不断地修改调整。
步道刚好是人人可及、技术门槛较低的公共空间,也是具体而微、折射人与自然关系的镜面实相。过去十余年来,发生在全台将近七十几处的手作步道,每一处都是微型的公民社会、民主平台,从事前的调查沟通、规划讨论到实作,乃至后续的维护与变化,都是公众参与和对话的过程。
透过“手作步道”之窗,我们看见行走其上的先民生活史、了解地质土壤与林相形成的自然史、观察水的作用与人的需求交互影响,学习“就地取材”发展出来的工法智慧。如果未曾参与也不经解说,人们直接到步道现场,可能感觉不出人工斧凿的痕迹:
步道维持自然土石与落叶铺地,却没有积水泥泞,也无铺面湿滑;
走起阶梯来,膝盖与脚踝感觉轻松弹性、举步顺畅,甚至以为石头只是“恰巧”不偏不倚地“长”在踏脚或歇坐的位置;
周遭自然生态与步道融合一体,有时步道边界甚至被生长迅速的野草小花覆盖,只能隐约看出路痕,步道边上不时出现穿山甲钻出的洞与土;
台风过后或许有倒木横陈,志工善用取材,将之化作弥补流失路基的护坡路缘。
若非时常去走,实际上你感觉不出前后有所变化——这就是有“时间”与“万有”参与其中,浑然天成、大隐无形的手作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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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要叫“手作步道”:自然的美感,手作的价值
许多人曾经问徐铭谦老师:“为什么叫‘手作步道’?”既然看起来如此自然,就叫“自然步道”不就好了?!为什么要强调“手作”?徐铭谦老师说,2009年底,自己在寻思如何为发展中的步道运动加以诠释、定位,如何命名能使大众更直观地理解与接受。彼时,她也想过同样的问题。类似的概念包括主妇联盟步道小組发展出来的“自然步道”,九二一地震后公共工程委员会提出的“生态工程”,乃至林务局国家步道借鉴日本的“近自然工法”等,这些词汇虽捕捉到一部分的概念,却又不够全面。
“自然步道”虽能描述手作完成“做了就像没做”的上乘工法,但是偏向静态,易使人们以为无需人为维护,步道就能保持自然而不积水泥泞崩塌,忽视自然本质就是动态且受行人影响的,亦难以注意到古道的工法浓缩历史的印记;另一方面,这个词汇往往不是指涉步道本体,而是步道周边被观看的自然,人的关照对象是自然生态,而非脚下的步道自然与否。
至于“生态工程”与“近自然工法”,则局限在工程发包的制度之中,虽然词汇同时包含生态与工程,但实际上是以工程为主,生态是次要配角。工程制度尚且隐含专家(expert)与俗民(folk)的界限分明,难以向志工的能动性开放;同时隐含由国家主导,较难容纳活泼、多元发展的民间社会参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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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,林务局发展的“步道志工与工作假期”推广计划已持续两年多,原先担心的问题如:志工施作的工程品质、找不到愿做粗重劳动的志工来源等,在缜密规划、实践过程中证明纯属过虑。
志工在有经验的步道老师讲解、分工与把关下,因为不赶工时、想把事情做好的动机,完工品质甚至比工程还扎实;志工不仅愿意在假期付出劳动,甚至乐意负担自己在社区的食宿导览体验费用,因为对他们来说,这也是一种度假的方式。
因此徐铭谦老师想再往前推进一步——不仅止于单次性的工作假期,而希望打造一个类似欧美的“志工基地”,与一条完全运用志工力量常态修护的步道——让现有成果可以制度化、常态化,并继续提升志工的专业能力。更重要的是,期待手作步道不只限定在志工活动层面,进而能影响主流的工程发包,让台湾步道可以全面朝向“更贴近自然、更手工”的样貌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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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,台湾也兴起手工、手作之风——手作面包、手作饮品、手工精酿啤酒、手烘咖啡、手作市集,乃至学习木工、陶艺、自然建筑,加上回归土地、简朴生活的运动如小农归农、朴门永续设计、保育工作假期等——台湾整个台公民社会,正蓬勃发展出手作与土地的时代精神。
受到这股浪潮的启发,“手作步道”应运而生,有人用手作的英文谐音称之“很美的步道”(Handmade Trails),把美学的层次突显出來。而由于步道是公共通行的空间,一方面与个人领域的手作体验相通,但另一方面,需考量自然整体、多元人群的需求与想法,因而个人得以与自然和社会的整体连结起来。
从这个意义上来看,手作步道就是“到公共之路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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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、善待料
对“工具”与“材料”的看法,是区別一般人与手工者的关键特征。
徐铭谦老师谈到台湾公共电视节目《为了功夫闯天下》去丹麦学木工木工一集。说简约美学又实用的各色椅子,让人不由赞叹,但整个节目花最多时间呈现的却是日常的“砂磨”——运用指腹的手感、以不同粗細的砂纸无止尽的重复动作——砂磨光滑的讲究虽然看来琐碎,却是一切木工的基础,磨的不只是木材,也在磨木匠的心平气和,静下心才能仔细观察木材的结、纹路等细节,以构思最适顺接的多种可能。满室因砂磨与凿切所产生的木屑、废材,每天收工前都要彻底打扫,确保器具清理干净、细心磨利。她说,这,就和步道工作收尾的基本功夫一样重要。
徐铭谦老师回想起某年參加汗得学社大溪造屋,面对满地从老屋拆下来堪用的老材,一边凿切榫接面,一变抚摸嗅闻百年前的福杉,想像它从福建上船前还是一棵大树的样子,来到到大稻埕、上溯大汉溪至此,第一个遇到它的老师傅用了什么方式防腐又保留了香气。她说,珍惜材料资源的心情,“大地旅人环境工作室”的江慧仪、孟磊做得更彻底,他们总想找空间存放那些载回來的、被人丢弃在老屋与路边的有用资材;她说每当孟磊双手环胸、支着下巴端详那堆“垃圾”,她猜他脑中已有定见,这根木头即将成为生态厕所或自然建筑的某一个侧边,完美而骄傲地支着屋顶的重量,继续材料的下一个旅程⋯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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节目尾声,木匠在家具成品不起眼的角落签上自己的名字。丹麦木工运用废材角料、以面包窑烤披萨欢送学徒,制作人请他送台湾观众一句话,他说:“请大家在自己生活周遭种一棵树。”
一个敬业而技艺超群的工匠,对于工具与材料必然保有一种敬意,他的技能是建立在对自然的知识与生命依存循环的永续观点上。从选择具有不同特性的树,砍成适合不同角度的木材,如何让木材干燥,如何回收再利用、转化为能源形态,乃至进入种树的循环,为“手工精神”做了最好的注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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匠心之眼
手作技艺,是建立在一整套复杂的知识体系上的,此种知识不完全是教师可以传递的分析性知识,还包括无法言传、只能在实作经验中观察、试错累积出来的“内隐知识”(tacit knowledge),以及艺术性的美感。
在徐铭谦老师看来,在自然之中的手作步道,可能是最能兼具环境美感与分析性知识的一种。她说关于无法言传的知识,自己曾有深刻的体会,而且是在开始带志工实作时才发现到的。理论上,“砌石阶梯”的标准动作是先挖掘,挖出适合石头的形状,然后抱起石头放进去,使石头的踏面与外缘平整,确保石头本身稳固。
她说每当自己演示完分解动作后,交给志工去作,回头来看就会发现各种各样的问题。最常见的是挖出太深太宽的洞,甚至整个基础土层挖空,以至于石头陷入大洞;或是缺乏固定的基础,就得重新去找更大的石头,然后花整个下午弥补这个问题。
秘诀是,在挖洞之前,就要先观察选用石头的各种角度与形状,挖掘的洞最好就像这个石头的“阴刻印模”;更重要的是,在扫视找来的大小石头时,脑海就要同时建立、运算两个立体石块拼起来的完工面模拟图像,而这个工序是无法透过说明而清楚传达的。新手在这个工序上总是充满挫折,而且被石头的重量弄得气急败坏。她说她记得自己的挫折,而那是启动“内隐知识”与迈向纯熟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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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完美的面前保持谦卑,来回自我校准
一次徐铭谦提到跟着伍玉龙老师去勘查步道现场,面对地形上没有排水出口的棘手情况。布农族的伍老师言简意赅地用手在徐铭谦眼前的空间里,指着上坡几个点,一边在空中砌着一个看不见的节制水流的驳坎。徐铭谦说自己与伍老师眼前看到的空间原始感官资料没有不同,但却无法顺利让伍老师脑中的画面在自己脑海浮现。一直到伍老师实际操作完成之后,她才了解原来是长这个样子,但她自己还需要累积很多次操作以及在不同环境中的实际经验,才能做到与伍老师“视域交融”。
徐铭谦说,这些第一手经验,形塑出属于她的意义框架与默会知识,帮助她掌握整体的画面,留意越来越多细节,现场向她开放的讯息就变得更加丰富。“我没有忘记欣赏山林的美,包括嵌入整体风景的驳坎,仍保有隐藏其间的低调美感。这样的驳坎不只要留意表面的平整与弧度,即使在內侧埋入土坡中、路人看不到的部份,也要细细地用土石卡紧填缝、逐层夯压结实。不只为了结构的稳固,也是在透过作品传达个人的想法与能力,在作品里面展现自己的实相,包涵知识与技术、美感及道德性的伦理。”
面对新的情境,必须全神贯注观察、重新开始构图,而趋近完美的过程是不断自我来回校正,无法立即达到,只能无限逼近,因此总是保持谦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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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手作者心灵相通
即使距离完美总有一步,手作者也会爱上自己展现的实相。徐铭谦说,当洞察讯息的感官打开以后,无意间发现,自己竟也能从別人的作品中看到其想法,甚至产生互动。无声的跨时空对话,承载技术的物(object)是彼此认识的基础。
大多时候是在同一条步道上,暗自欣赏其他老师完成的细节,不用语言交谈,但在心中重新校准彼此的位置与分量,或暗自偷学、以累积工法的想像力与创造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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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徐铭谦惊讶于跨文化工法展现的类似性,例如她曾在屏东旧达来、冲绳石磊道、四川丹巴中路、以及宁海许家山看到相似的石头城,看见彼此不相识的社群所面对的环境、气候、地质是如此地相近。
在异国的步道上健行,看到既类似又有所不同的工法时,她总忍不住趴下来端详研究,好奇他们用的工具与我们有什么不同,想知道在一个困难的衔接角度又用了什么方法固定;看见正在施作步道中的外国友人,也会产生跨国的同行团结感。甚至,跟古人也能心意相通——在考古遗址出土的排水沟,从石头堆砌的排列发现某种规律、巧思与美学的要求,彷彿读懂了先民摆放石头的思考过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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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道,诗意的居所
徐铭谦感应最强烈的一次,是在花莲苏花公路上方的古道。此处从一开始完全没有路,到找出日据时期古道的遗迹,再到太鲁阁族人开始接受培训、乃至每周三天持续手作修筑两年多,这段过程,她时不时就会去到现场,所以认得每一寸步道前后的细微变化。
她从砌石的排列读出手作者心理的变化:最初的段落出于不情愿或是生疏,石头排在一起却没有密铺,但从结构来说无可挑剔;越到中后段,手作者显得熟练顺手、游刃有余,开始考量到景观的延续性,即使在较平缓又缺石头的段落也叠砌了石面;最精彩的就是“临海崩石坡”那段,手作者爱上了自己的作品,陷入不可自拔的“石头控”状态,不仅将崩石铺平成宽度一致的步道,且为讲求平整、顺接无缝的精准,还出现凿切大理石的费工讲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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返程的路段上,她再度察觉出最近才修补手作的痕迹,而且许多路段已经修复到跟日据时期的遗迹近乎一模一样——这份自我要求全,来自于一边设计、一边实作、一边调整的艺术家心灵。这群太鲁阁族人根本不再是工人,他们在这里与自己对话、追求完美的成就感,而她彷彿能与手作者一同神游于把玩巨石的游戏之中,并且感觉他们在游戏中气定神闲。
徐铭谦想,或许这种经验,就是哲学家海德格所说的“寂静之声”——步道是手作者的存有开展,是保有他的语言之音的所在;当他人踏入步道时,就进入了手作者正在说出的语言场域,具备“匠心之眼”的人,经由倾听与召唤打破了静默,从而与手作者共同存在于这个“诗意的居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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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作上瘾:疗愈人与自然的异化分裂
手作步道就像是一个切入点,把那些因区分“古典与浪漫”、“理性与感性”、“科学与艺术”、“唯心与唯物”等二分法所导致的问题呈现出来,包括:不重视实作技术的教育体系、区分蓝领与白领的社会价值、不尊重自然与传统智慧的现代化与专业化工程思维等。
手作之所以成为流行,其实正因前述的区分而反过来产生的补偿作用。致力于现代化生产流程、提高效率、降低成本的泰勒(Frederick Winslow Taylor),有效地让“所有可能的脑力工作,都必须从工作场所中拿掉,集中到规划或设计部门”,整体的工作概念就此远离了劳工,不论是被分配到动脑、还是动手的,劳工因此与自己的劳动、产品断裂,产生异化(Entfremdung)。在此情況下,劳工更需要逃离工作、寻求自然的缓解。
许多志工告诉徐铭谦:“手作步道会让人上瘾!”她想应该是因为,人们借此重新感受到思考与行动的合一、生产者与手作物的合一、人与土地关系的合一,以及人与其他人之间的连结;更重要的是,这是可以让异化的劳工从自己生产线般、无法产生美感经验的工作里逃脱出来的机会,享受“不以生产为目的”的纯粹劳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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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步道工程·异化三部曲”
头手分离
回顾历史上古道的出现与演变,先民基于行走之需,运用在地材料,手工修建维护一条部落与居民所使用的社路、挑运物资交换的路线;而后当国家出现,路线因统治所需而延长长度、向內山深入,逐渐出现了“越岭路”,这些在时间长河存在超过百年的步道,在修建维护过程中,一个好的工匠必须观察现地环境,于脑海中选择路线、规划可行蓝图、寻找材料、凿切并搬运至现地,实际动手做出来——这一知识与技术,统合于工匠的身心灵之中,以实际的作品展现他的功力,他可以从自己与邻人的行走感觉以及大自然的考验下,累积经验值,及时做出调整。
今日,步道工程发包制度的专业分工,将原本统合在一个工匠身上的整体技艺,切割成规划设计、施工以及监造三部分。也就是说,要做一条步道工程,必须依序完成:
委托规划设计者,画出设计图(只是、动脑、白领);
发包施工厂商,按图制作(技术、动手、蓝领);
监造厂商,确保施工厂商按图施作,以确定手跟着脑动作:
政府承担单位按照设计图验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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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手分离的专业分工,导致会画设计图的专业者,实际上不会做一个真实的阶梯。而第一线施工的包商工人,如果施作过程中,发现设计图与现地情况不符,遇到千变万化的现场实况,即使工人累积了很多第一手知识与丰富的解决问题的经验,但是必须按图施工无法容许弹性。监造的工作是确保按图施工。这些程序的设定,往往很难回头修改设计图,即使工人的经验可能是对的、因此政府工程可能反而更节省经费,却仍难以修正。
用“有机体”的功能来比喻的话,这就是“头”“手”之间的神经传导失灵——“手”学习到的无法帮助“头”学习改善,或纳入更多异质环境的经验值;“头”于是持续同一种单一的方式继续下指令,“手”也就不再在意结果如何,反正听命行事。当工人不再能欣赏自己的作品以及自己在其中的加之时,敷衍了事的态度就在所难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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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脚倒置
徐铭谦谈到, 在台湾,按照现行制度,政府往往是先在尚未进行规划设计之前,就决定了要整修的步道,同时也已经先框列了预算;而现有不成文的预算编列原则,是用于新建步道的“资本门”占约七成,用于维护步道的“经常门”只有三成不到,这意味着工程必须不断扩张新的版图,才能有部分经费维护过去施作的步道设施。
而一条步道,由于工程所需的人力是固定的,甚至往往劳工的费用是被压低的,因此要提高工程经费的关键就在“材料”。这就是现代工程步道往往等于“各种材料的組合”的原因。
结果,解決损坏的方法,不是回归常态维护,以提升步道的使用寿命,反而舍本逐末地在材料的“耐用”上增加强度,因而出现塑木、镁水泥这些更加耗能、无法分解且单价昂贵的特殊材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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脚重头轻
由于步道是在自然环境之中,头手分离、材料主宰的结果,导致大量不属于当地的外来材料进入,随着“资本门”的推动遍布且越来越深入山林。原本想透过“到自然走走”获得放松休闲的人们,却发现步道是都市的延伸,自然越来越遥远;当人们对之习以为常以后,对自然的认识也变成“为人类所使用改造的自然”,结果进一步加深了人与大自然关系的异化。
从这个面向来看,“手作步道”是一个与大自然和解、个人手脑重新合一的机会,也是改变现有制度运作的契机。在台湾,过去十年来,因为仍有许多怀抱理想、不怕麻烦与压力的公务员、规划设计建造专业者、以及技术精湛的工匠们,“手作步道”也才有机会逐渐走出一条路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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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本文由春草根据台湾千里步道协会官网记录资料编辑整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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